2000年,第五次人口普查,我作为县级普查办主任,负责甘肃省惟一一个哈萨克族自治县人口普查工作。阿尔金山下的哈尔腾草原在我的统计人生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迹。时隔多年,每当想起或是说起那次经历,都会使我情绪起伏,为曾经的感动而热泪涌流。
——题记
星光清亮的夜晚,沿途而行,阿尔金山连绵不断的山峦,朦胧又清晰地穿越戈壁,隔断南北,绵延千里,浩浩荡荡。侧看,像是雪莲的叶脉,横看,像是草原的脊梁。此时,所有的梦想都晶莹剔透,所有的马蹄声都嘹亮动听。
草原上的雪总是来得格外早一些,但那年已时值冬日,哈尔腾草场仍是枯黄一片,见不到一点雪水的迹象,也见不到羊群与帐篷,苍茫茫的一片,分不清那里是路,那里是草地。居住在这一带的大多是哈萨克族,以放牧为主,每个居点离下一个居点都在1两公里以上。没有雪,牧场就没有水,大部分牧群都转场寻找有雪的地方,北雪山离牧场很远,因那里有雪,牧人们就去了那里放牧,本来居住就十分分散的牧户,就更加分散了。我带着2人,去哈尔腾检查人口入户登记工作。
要去的地方走的大多是沙石简易公路,还有便道,甚至有的地方没有路,我们只能搭乘给放牧居点送救灾饲料的大卡车。当车翻越当金山走上简易公路的时候,海拔3000多米的气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,头晕,加上大卡车的颠簸和冬天的苦寒,感觉五脏六腑都不是自己的了,一种莫名其妙的懊恼让我从心底里开始诅咒这鬼地方。行程还不到一半,车停下来,我下车后便大口呼吸,再扫视一下荒凉的戈壁,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。如果泪水能把内心冲刷成一片荒地,此时,我宁愿在这片荒地上宁静而安详地睡去。可是,我不能,我还有未尽的责任。
我们上车继续前行,随着从紧闭的车窗缝隙袭来的寒气的增多,我内心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涩苦。我把头侧向车窗,看着后移的山,若无所思的吼着崔健的《一无所有》:这时你的手在颤抖,这时你的泪在流……同行的两位也跟着我大声吼唱。我们行走的路上没见到任何过往车辆,因为冬旱,平日里草场上最爱出没的黄羊和跳鼠也不见踪影。
天渐渐黑下来,山渐现轮廓,像蛇非蛇,月亮缓缓升起,天空几丝淡淡的云闲闲地游荡。我说今晚的月亮好亮,司机说天晴的时候也是温差变化最大的时候,但愿水箱不要结冰,我的心顿时感到沉沉甸甸的。经过七、八个小时的颠簸,凌晨一点,我们到达了羊群所在地。虽然已服了药,但海拔4000多米的气候,仍使我每喘一口气都十分艰难。简易帐篷搭建的羊房子,在清冷的月光下孤单地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。有人从低矮的帐篷里爬出来,穿着肥大的皮袄,腰里扎着一条绳子,走到我们跟前,借着月光看他好像有三十出头,脸色看不清,我想肯定是紫黑红脸膛。我们说明来意,借着马灯,普查员小心地从包里拿出普查摸底表,把表上登记的基本情况与他本人核对准确后又小心地装进去,拿着普查表的手直发抖。
因为转场劳顿,许多怀胎母羊体质虚弱,为了减少损失,需要把它们疏散到条件相对较好的地方去。放牧的小伙子十分配合,卸下一些生活用品和饲料后,立即带着我们分头行动,山弯里的羊被惊起,四处散开,我拿着羊鞭吆喝着提防牧羊犬,其他人开始抓羊往车上装。
我紧缩的肢体直哆嗦,脚在雪地里不知往哪里搁才能舒适一些,口罩结成了硬硬的冰壳,把脸挌得生疼,但又不能摘下来,否则脸会冻伤。
羊只还在装车,我一边原地踏步,一边看着这如画的夜景,月光轻轻流泻,山像剪影,本质而真实,奔跑的羊只、活动的人影、静静的山峦,月光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,像是阿尔金山的眼神,一切都自然天成。我被这一切感动了,感动在雪落无声美的召唤中。刹那间我想拥抱这种美,我想嫁给这种美,深深的爱恋之情,使我周身格外热烈。
羊只装好后,我们开始向下一个居点进发。因饥困多日的羊只不能长途运送,所以车速不能太快,而且必须在车槽底部铺上细沙,以便羊只能够站稳不被挤压致死,又得盖上防冻篷布。当车驶下简易公路路基,装完沙土,挂上因无法随主车进入山道的拖车时,却无法驶出沙地。我们3人下车去几十米的路上抱石头垫路,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,身上的零部件似乎与我无关,因挤压加之困乏已有两只羊死了,我们不能有丝毫懈怠,必须争分夺秒。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车终于爬上了公路,太阳出来时,我们进入了哈尔腾草场。车还没停稳,我们便急急忙忙掀开篷布,打开车厢,往下抱羊,尽管这样,又有五只羊死了。看到这些,我的心像被什么揪起来又摔下去,没有任何着落。我们3个人因为要看着羊只不被挤压,在大卡车上站了几个小时,这时灰灰地看着死去的羊,相对无语。
我们走进羊房子,老阿爸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在火盆旁边。当热气腾腾的奶茶递过来时,我僵直的双手却端不住碗。一边喝茶,我们一边询问老阿爸家的人口状况及普查登记的情况,并与我们带来的普查摸底表信息进行认真核对。听到门外有人说话,进来一看,原来是负责这里登记的普查员阿斯力别克,打过招呼之后,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的包裹,平放在炕上,轻轻打开最外层的布,又打开中间的一层塑料,又打开一层牛皮纸,登记表像新生的婴儿躺在襁褓中一样洁净整齐。我看看他那黝黑的面庞和风霜刻下皱纹,再看看填写认真、洁净如新的登记表,突然有东西哽住喉咙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也许是感动、也许是感慨,我放下登记表,起身紧紧握住他那双粗黑的手,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。他腼腆地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我,登记表填写的合不合格,能不能通过验收,我连忙说能、能、能。他还不到三十岁,看起来已过了四十。
我们将活着的羊装进车继续赶路,但不幸的是因暂时的停车熄火,卡车的水箱冻破了,我看着待发的羊只,只能撂下一声重重的叹息。我站在小草丘上,眺望着阿尔金山,此时,我想沿着雪山的脉端,去丈量她的尺度,去展示我年轻的飒爽英姿;我想此刻的我一定是她遥遥牵系的女儿,我和它还有她的雪莲花是一脉相连的。如若不是,我为什么对此一往情深,依依难舍,她为什么会这样召唤我。
天黑之前,车开始启动,我们3人分两组站在主车和拖车上,随时处理因颠簸而被挤压的羊只。因为拖车活动度较大,比主车更为颠簸,两位男同志在拖车上,我留在主车上。沿着阿尔金山前行,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,柔柔地抚摸着我,雪山在朦胧的月光下更加妩媚纯情,如婴儿般洁净,假如不去爱她,那真是亵渎了天赐的美。这时,我感到我是披星戴月的一名骑手,疾行的车像一匹奔驰的骏马,我就是扬鞭的骑手,追随所向往的真和美,还有那沿着阿尔金山脉端流传的古老传说。以心祭月,我深信我就是雪山千年孕育的女儿,有她的柔美更有她的刚强。
我离开阿克塞到别的城市工作已数十年,每每遇到困难时,就会不由地想起月光下的阿尔金山、晨曦中的哈尔腾草原,还有那个叫阿斯力别克的普查员,还有遍及雪山草原的艰辛和劳苦,以及牧人们的质朴。
注:阿尔金山,蒙语意为“有柏树的山”。 山脉地处藏北高原北缘,南北界于柴达木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之间,东西与祁连山和昆仑山两大山系相连,平均高度3,000∼4,000米。其山脉东西长约730公里,南北宽约60-100公里,近似东西走向。
阿尔金山主峰位于甘肃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(距敦煌市70多公里)境内,形似金字塔,终年白雪皑皑,云雾缭绕。山下大小苏干湖依伴,旖旎熠波,荡漾闪烁。海子草原的牧民,豪爽大气,把酒当歌,笑看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壮丽、粗旷、神秘是阿尔金山地区的显著特色。
(作者单位:甘肃省酒泉市统计局) |